第五十六章

夜色低迷,凄风冷雨。

驿馆大堂的地上湿漉漉的,再次挤满了桂广当地的官员,只不过这回坐在主位上发号施令的人变了。

钟宴笙已经换了身轻便的窄袖衫,因为风寒未退,两颊上还浮着略微病态的潮红,低低咳嗽了声,目光落在跪在中间的魏巡抚身上。

后者脸色苍白,手臂上的伤深可见骨,血浸染了半边衣袍,钟宴笙过来的时候,医师才为魏巡抚换药包扎好,地上还残留着斑斑点点的血迹。

“……定王殿下带着人探查完地势后,在折返回驿馆的路上,匪徒忽然出现,因为敌众我寡,天色昏黑,下官被张总兵护着拼死逃出来,才发现定王殿下没有跟出来,援军到的时候,地上只剩匪徒尸首,定王殿下不见了。”

魏巡抚摇摇欲坠的,满脸愧色,深埋下头:“那群匪徒以往劫掠之后,至少会安分半月,下官也没想到,他们竟会埋伏在深林里,袭击官府的人!”

旁边的张总兵怒道:“必然是匪徒得知朝廷派人前来清剿,狗急跳墙了!”

其他本地官员纷纷点头应和:“匪徒实在可恶,下官已经加派人手,在林中搜寻定王殿下了,定王殿下英武不凡,定然不会出事的!”www.upei.org.cn 文草小说网

下方一片杂声,谁都不敢担责,就算定王是皇帝陛下的心腹大患,但皇帝陛下都没什么示意什么呢,也没有理由对定王下手,万一定王真因为跟他们出去一趟折了,那他们铁定要被开刀。

钟宴笙脑子里一突一突的,疼得厉害。

他模仿着萧弄平时的样子,将云成递来的茶盏不轻不重往桌上一磕。

“嘭”的一声,底下的杂音瞬间消失,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钟宴笙身上。

“定王殿下是临时起意要去春风谷探查的。”钟宴笙的嗓音有些哑,但也因为沙哑,褪去了平日里的柔软,多了几分凛然的冷意,“匪徒为什么会提前埋伏?”

这话问到了点子上,整个大堂里的气氛都凝固了。

匪徒能提前埋伏,自然是因为……有人将萧弄的行踪泄露出去了。

萧弄的行踪,除了钟宴笙与萧弄的人外,只有驿馆里几个一同议事的官员清楚。

魏巡抚等人脸色煞白:“小殿下明察!我等断断不敢与匪徒勾结、谋害定王殿下啊!”

一个个都急赤白脸地辩解着,钟宴笙直勾勾盯着他们,脸色比负伤的魏巡抚还苍白,没有吭声。

方才听到萧弄失散的消息后,他脑子里空白了好久,直到攥着那个小山雀木雕的手指都发疼了,才骤然回过神,努力镇定下来,吩咐所有人去大堂等待吩咐。

萧弄不在,钟宴笙就是话语权最大的人。

来大堂的路上,钟宴笙撞上了急匆匆赶来的云成和楼清棠,俩人本来在厨房给钟宴笙看着药,听闻消息,就立刻过来了。

钟宴笙把跟在后面的霍双支开,才从楼清棠嘴里得知,五百黑甲军,萧弄只带了二十人出去,剩下的都留在了驿馆。

为了保护他。

楼清棠匆匆告知他这个消息的时候,脸色很复杂:“殿下离开前的命令是,他不在的时候,剩下的黑甲军都听小殿下的调令。”

不知是因为生病,还是其他的什么,钟宴笙的眼眶热热的,控制不住的发红。

雨这么大,突然遇袭,萧弄怎么样了?

是不是受伤了才没回来?万一他要是……

钟宴笙不敢想下去,他得让自己想些其他的,才能冷静下来,仔细去思考萧弄遇袭这件事的疑点。

连魏巡抚和张总兵都能冲出重围,萧弄身经百战,怎么会出不来?除非所有匪徒的目标都是他。

可是那群匪徒听起来并不暴戾,平日劫掠时,如非必要也不会伤人,为什么会袭击萧弄?

除非袭击萧弄的不是匪徒,而是刺客。

想要萧弄命的人太多了,在京城不好下手,楼船上又全是黑甲军,在春风谷是最佳时机。

是谁派的人?老皇帝、德王、安王,还是其他哪个与萧弄有仇的人?

……不论是朝中百官,还是京城众多世家里,跟萧弄没仇的反倒屈指可数吧,定王殿下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,两只手都数不完,谁都有可能派人下手。

钟宴笙一时有些无言,抓着衣摆的指尖都在微微发白。

那萧弄知道自己被一堆人盯着脑袋吗?

他是不是故意只带了那么点人出去的,想要将刺客钓出来,只是出了什么意外,才导致失散没回来?

定王殿下战无不胜……他不信萧弄会折在一群鼠辈手里。

钟宴笙咬了咬牙,压下心慌,强迫自己前后捋了捋,感觉得先将最可疑的这群官员扣在驿馆为上。

“敢不敢不是我说了算,也不是你们说两句话就算得的……来人,几位大人今晚留宿驿馆大堂,任何人不得与他们说一句话。”

钟宴笙说话的时候,没忍住又重重咳了一声,沙哑地接上下一句话:“违者,杀无赦。”

那张雪白如纸的昳丽面孔上,没有任何表情,也不知道是不是待在萧弄身边久了,与萧弄竟有一瞬间的重叠相似,在稍显昏暗的大堂里,透着种诡艳的漂亮。

从萧弄口中吐出这样的话,众人见怪不怪,但从柔软的小殿下口中出现这句铁血的话,反倒叫人后背发寒。

魏巡抚忍不住咽了咽唾沫。

这小殿下年纪轻轻的,看上去又没什么脾气的样子,一看就是不怎么会拿主意、温吞好拿捏的性子,众人本来都没太将他放在眼里,哪知道这少年居然还有另一幅面孔。

想必,是在定王在场的时候,故意蛰伏着?

魏巡抚不得其解,也疼得没力气跟其他人交换眼色了,惨白着脸垂首应是。

只有钟宴笙知道,他藏在袖子下面的手是在轻轻发抖的,心跳忽急忽缓的,后背一片冷汗。

必须赶紧找到萧弄,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,否则萧弄一定会派人来向他报平安的。

钟宴笙望了眼沉默地站在大堂一侧的霍双等人,咬了咬牙。

萧弄不见了,他要去找萧弄很正常,但他不能只带黑甲军去找萧弄,否则一定会被报给老皇帝的,老皇帝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,很见不得他跟萧弄关系紧密。

“时间紧迫,黑甲卫调出三百人,随我搜山寻找定王殿下,五军营的人调出两千,在春风谷附近待命。”钟宴笙道,“其余人留守驿馆,有任何消息,即刻禀报。”

此话一出,所有人脸色都变了,不管是留在大堂的定王一脉,还是霍双等人和本地官员,全部出言反对:“小殿下要亲自前去?万万不可!”

“十一殿下怎么能亲自涉险?匪徒连定王殿下都敢袭击,万一小殿下出了什么事,我等如何与陛下交代啊!”

“小殿下,定王殿下肯定也不希望你亲自出去的!”

连云成都反对:“少爷,您还有病在身,万一……”

钟宴笙抬起手,打住了他们的话,温和的眉目竟透出几分凌厉来:“这是命令,不是商量。备马!”

他不确定内奸到底是谁,是大堂里这批被扣住的官员,亦或是三大营里的人,甚至可能是黑甲卫……谁都有可能想杀萧弄,可是他不会。

钟宴笙有种朦胧的预感,萧弄现在很需要他。

众人停滞半晌,还是收回了话,霍双还想反对,钟宴笙却已经起身走了。

大雨已经歇住了,雨后的夜里格外寒凉,云成清楚钟宴笙下定决定后脾气有多倔,默默将抱着的御寒衣物递给钟宴笙,有些难过。

他不会骑马,只能等在驿馆里了。

“少爷,您一定要当心。”云成心里难受,“我在驿馆里等着您。”

在他和小少爷分开的几个月间,小少爷竟然已经成长这么多了,能够快能独当一面了。

楼清棠一直没吱声,见钟宴笙准备亲自前去,拧着眉也没反对。

钟宴笙能想到的,他自然也猜到了点,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
先前外头大雨暴雷的……上次萧弄也是淋了场大雨后,头疾发作得格外厉害。

万一这次也是因为这场意外的雨,提前引发了头疾,那可能真的只有钟宴笙亲自前去才能解决了。

见没人说话了,他突然凑上前,朝钟宴笙拱了拱手:“草民来时,雇请了一队镖师,眼下小殿下正缺人用,不如草民也带上镖师,随同小殿下去寻找定王殿下?”

楼清棠出声,也没人感到奇怪,毕竟他丢了那么多货物,还指望着最有可能剿匪成功的定王殿下给他找回货物。

而且这位还算个有名的义商呢。

钟宴笙默默地朝楼清棠点点头。

楼清棠又掏出两个药瓶,递给钟宴笙:“草民祖辈都是大夫,自己也偶尔钻研些药物,这是草民特制的一种药丸,对压制风寒很有效,不过吃了后,会有些嗜睡没力气,另一瓶是伤药,小殿下若不嫌弃,可以一试。”

霍双上前想要隔

开他:“小殿下怎可能随意用这种来历不明的药……”

话没说完,钟宴笙已经接过去了:好?_[(,多谢楼先生。”

霍双一噎:“小殿下,这药成分不明,万一您吃出了什么事呢?”

“那楼先生也别活了。”

楼清棠:“……”

小美人跟着姓萧的学坏了。

钟宴笙深深吸了口气:“好了,雨停了,该出发了。”

上马的时候,钟宴笙吞下一粒楼清棠送的药。

很多东西就算是记不清了,但一尝到熟悉的味道,记忆又会重新浮上来。

这苦得不行的味道,钟宴笙尝过。

是在很早之前,他中药跳入河中,被萧弄捞上画舫后,口中被塞进来的味道。

钟宴笙不喜欢苦苦的味道,被塞进药丸后,总是吐出来,几次三番后,惹恼了本就耐心不佳给他喂药的人,碾着他的唇瓣用舌尖将要抵了进去。

那些模糊的回忆涌上来,钟宴笙忍不住碰了碰烧得有些干涸的唇瓣。

虽然不太温柔,但萧弄对待他很有耐心。

他一直以为那时候萧弄行动不便,好心把他捞出河里,还被他强行摁着睡觉。

那天晚上……是不是他误会了,萧弄也是愿意的吗?

钟宴笙感觉,他想问萧弄的问题又多了一个。

清寒的夜风拂过滚烫的面颊,有些冷刺刺的刮脸,扫去了脑中的昏沉,钟宴笙回过神来,抿了抿唇,一挥马鞭,被一群人簇拥着,驾着马奔向了春风谷。

春风谷离驿馆不算太远,在朦胧的夜色里,两边陡峭的高山中间挤出一条窄道,仿若某种张着口准备吃人的巨大怪物,沉默地盯着举着火把提着风灯奔袭而来的众人。

霍双是钟宴笙的副将,听从命令去调驻扎在驿馆外的五军营士兵了,跟在钟宴笙身边的,是万洲为首的侍卫与黑甲军。

之前来报消息的人在前带路,带着众人钻进了夹道外的一片树林:“回小殿下,匪徒就是从这里出现的。”

夜晚的山林里静悄悄的,除了这一小片光亮,其他地方都黑漆漆的,暗处仿佛有人在盯着他们一般。

钟宴笙说不害怕是假的,鼓起勇气,借着火把的亮光,看清了周遭的景象。

附近的树丛都有被马儿踩踏的踪迹,湿泞的地面全是杂乱的马蹄印和脚印,还有一连串的血迹与不知谁掉的刀,看得出发生过打斗的痕迹。

因为下过一场雨,足印不是那么清晰,但依稀可见蔓延到了山林深处,沿途还有一大片被倾轧的草丛。

周围除了雨后的泥腥味外,似乎还浮着淡淡的血腥气。

地上的尸体被几个守在此地的士兵堆放到一起,摘下了脸上的布巾,因为失血,那些尸体的脸都死白死白的,有的脖子断了筋,还有个别直勾勾地睁着眼,死不瞑目般,惨烈又血腥。

钟宴笙活了十几岁,连死鸡都没见过,看过最血腥的场面,就是萧弄将孟棋平绑在

台子上那次了,至今想起来还有些反胃。

他后背发凉,心里惴惴的,不大敢看死人,右手攥紧了萧弄送他的匕首,飞快地瞄了眼地上的尸体,见里面没有熟面孔,也没有穿着黑甲卫衣服的,悄悄松了口气。

要是展戎,或者在王府里见过的暗卫出现在里面,他一定会很难过的。

没人发现钟宴笙怂怂的样子,在驿馆里,钟宴笙的表现就已经很服众了:“殿下,先前派来的官兵已经沿途搜寻进山了,也不知那群匪徒是否还埋伏在附近,林中危险,小殿下还身体不适,要不还是候在外面等消息吧?”

只是看了一眼,钟宴笙胃里也有些翻涌,惨白着脸,拼命咽了好几下,才咽下想吐的感觉:“楼先生的药很有效,我现在好多了。”

一点也不好。

“蛮人盘踞漠北边境外,对我大雍虎视眈眈,王叔身份特殊,不能有一点闪失。”钟宴笙的语气很沉肃,“带人随我进山,今晚一定要找到王叔。”

他好想立刻见到萧弄。

跟随而来的几个五军营将领愣了愣,没想到钟宴笙考虑的是这方面,定王镇守边关多年,已经是一道无形的城墙了,蛮人见到黑甲军就跑,要是萧弄当真在这里出了事,消息走漏的话,那后果的确不可估量。

没想到小殿下的格局竟如此之大,考虑得如此之多。

众人神色一肃,纷纷听令:“是!”

钟宴笙吩咐完了,骑着马分开两道的树枝,朝着山林深处而去。

后面突然响起道声音:“如今边关局势已定,轻易不会起乱子。小殿下这么着急寻找定王殿下,当真是担心边关会乱吗?”

钟宴笙转头一看,又是那个讨厌的万洲,望着他的眼底闪烁着狐疑之色。

他木着脸道:“是吗?既然你那么有自信,那万一边关乱起来,我替你向陛下请命,送你去平乱吧。”

万洲:“……”

钟宴笙焦心得不行,骑着马转了个弯,没心情再搭理他。

本来就有一批官府的士兵进来搜寻了,地上的足印很乱,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火把亮着,旁边扎着个红带子,以示此片区域搜寻过了。

钟宴笙望向夜色下莽莽无边的山林,陷入了一种恐慌的茫然。

萧弄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?

该怎么找到萧弄?

四处都挂着代表搜寻过的红带子,山道越往里面越窄,渐渐地不能骑马了,众人只得下了马,走在泥泞的山道上,衣裤都被溅上了泥点子。

其他人还好,护在周围的几个黑甲卫看着钟宴笙,却有些为难。

王爷让他们护好小殿下,听小殿下的调令,但他们也没想到钟宴笙会亲自过来。

此刻钟宴笙裤腿上都是泥,干干净净的小殿下,实在是很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。

护在周围的黑甲军静默不语,警惕着周遭,忽然,一个黑甲卫望向深林里的某一处,噌然一声拔出刀,嚓地拦下了一支飞箭:“什

么人!”

众人一惊,跟着唰唰拔刀:保护殿下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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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一刻,暗林中亮起了一片雪亮的刀光,一群人埋伏在路边,提刀袭来。

竟然当真还有刺客蹲守在春风谷附近,而且目标很明确,就是朝着钟宴笙来的!

钟宴笙眼尖地注意到,他们身上的衣服,与山林外的那堆尸体是一模一样的,显然与袭击萧弄的是同一批人。

谁又想要萧弄的命,又想要他的命?

钟宴笙脑子里窜出个可能,死死攥紧了匕首,在一片怒吼与刀光剑影里,心惊胆战地躲在侍卫和黑甲卫身后,没有乱跑。

这种时候,惊慌失措地乱窜才容易被逮住。

这批刺客并不多,只是接着黑夜与树林的遮挡,才敢正面冲来,黑甲卫个个以一当十,就算是在不熟悉的地形里,战力也比寻常的士兵厉害,一会儿就能解决……

钟宴笙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,眼角余光中,又冒出了一批人!

显然这些人不是为同一个人卖命的,袖子上比先前的这批身上多了个绣花的纹样,出现之后,毫不犹豫地朝着黑甲卫杀来,目标还是钟宴笙。

两批人?

钟宴笙愣了一下,短暂的恐惧之后,又很快镇定下来。

他带来了四百黑甲卫,还有五军营的士兵,以及出身锦衣卫的万洲护卫在侧,这两批刺客就算一齐进攻,在黑甲卫的重重守护下,也靠近不了他。

解决这些人,只是需要费些功夫罢了。

念头刚落下,有个士兵慌张地喊起来:“邪了门了,怎么越打越多,又来人了!”

钟宴笙跟着慌张:“……”

不是他叫的!

从众人背后的方向,居然又窜出了一批人!

与前两批出现的人又有不同,这些人的面巾是灰色的,显然是没料到已经有两队刺客出现了,众人相对一愣后,毫不含糊地冲了进来,制造出不小的混乱。

没料到又冒出了第三批人,连黑甲卫们也愣住了,随即当机立断做出决定:“放信号!且战且退,护着殿下离开山林!”

钟宴笙这回不敢再多想什么了,跟着他们挪了挪坑。

然而信号烟花刚放出去,居然又从侧后方涌出了一堆人!

万洲终于撑不住,甩了甩刀上的血,骂了一声:“他娘的!这山林里到底藏了几批人?宝庆府的这群废物,到底怎么排查的!”

钟宴笙头一次感觉他骂得对。

然而形势居然没有恶化,这群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几批刺客,不知道是争着拿钟宴笙的人头,还是彼此有仇,亦或者有人纯粹就是来搅浑水的,几批人撞到一起,场面瞬间无比血腥混乱,彼此都杀红了眼,一时也没人注意要先杀目标了。

护在身边的阵型也有些乱起来,钟宴笙瞅着场面混乱,猫着腰悄悄往后退,退到一半,腰上骤然一紧,嘴也被一只大手捂住了。

他被人圈着腰往后一拽,来不及喊一声,

就被直接拖进了树丛中。

一瞬间,钟宴笙简直是毛骨悚然,根根寒毛直竖,不假思索地抽出袖中的匕首就要捅过去,动作到一半,腰上的手又紧了紧。

钟宴笙一愣,抓着匕首转过头。

视野很昏暗,他看不清身后人的模样,却嗅到了他身上带着的铁锈血腥气,以及淡淡的苦涩冷香。

“哥哥?”

钟宴笙从他的手心里挣出嘴,含糊地叫了声,心又砰砰跳了起来,是和紧张害怕时不太一样的急促。

身后的人一声没吭,几乎是将他提起来了,钟宴笙犹豫了一下,乖乖的没有乱动。

夏日的树林生长繁茂,山道错综复杂,抱着他的人却仿佛能在夜里视物一般,走得轻巧从容,飞快退离了那片火光与厮杀声交织的地方,已经有人发现了钟宴笙被带走,惊怒的大吼声不断:小殿下被劫走了!?_[(”

簌簌的枝叶声从耳边不断掠过,交错着沉重的呼吸声,钟宴笙嗅到他身上愈发浓郁的血腥气,心里发紧:“哥哥,你受伤了吗?严不严重?我带了楼大夫给我的伤药。”

还是没有回应。

注意到他们似乎是在往山林深处钻,钟宴笙隔了会儿,忍不住又问:“哥哥,你要带我去哪里,我们不下山吗?”

身后的人还是没开口,反而嫌他很吵般,又捂住了他的嘴,不知道穿过了多少条深林小道,最后抓着他,一头钻进了一个掩藏在茂密枝叶后的山洞中。

随即钟宴笙身上一轻,被轻拿轻放地放到了地上。

钟宴笙直觉萧弄的状态好像不太对,终于被放下后,立刻掏出腰间携带的火折子,嚓地一声后,点亮了周围。

这大概是哪个上山打猎的猎户待过的山洞,不算深,地上铺着层稻草,还有个早就熄灭的柴火堆。

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,的确是他熟悉的深蓝色。

钟宴笙松了口气:“哥哥,你……”

他的话说完一半,就又被捂着嘴打断了。

那张俊美的面容在火光中半明半暗的,眼底没有以往熟悉的笑意,反而覆着一层薄红的血雾,显得混沌又狂躁,捂着他的嘴低下头,高挺的鼻梁蹭了蹭他颈间薄薄的肌肤,闭上眼深嗅了一下后,歪着头挑起眼,盯着他露出了个难以捉摸的笑容。

钟宴笙被他有几分轻佻的动作吓得浑身一僵,迟钝地察觉到了几分危险。

眼神不对。

面前的人打量着他,眼神里慢慢涌出的,是一种纯粹兽性的贪婪邪欲。

不像萧弄平时看他的眼神。

更像是只刚把猎物叼回自己的洞穴里,思考着从哪开始下口的野兽。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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